愛的承諾、一世一生 —— 西貝柳斯的冰雪情緣
11月18日是值得喜樂的一天,因為這天芬蘭作曲家西貝柳斯與妻子艾諾終于下定決心,買下耶爾文佩的土地,共筑長久溫馨的家庭愛巢。
翻開音樂家們的生命圖譜,就如同看見真實人生的愛恨嗔癡,順遂平穩時少,迂回顛簸時多,僅有福報深厚之人能享受名利雙收、富貴榮華。在愛情世界里更是如此,放眼音樂家的感情生活,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1770-1827)的坎坷、威爾第(Giuseppe Verdi,1813-1901)的喪偶、姚阿幸(Joseph Joachim,1831-1907)的離異…,真正能夫妻同心,「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又有幾人?北歐的作曲家西貝柳斯(Jean Sibelius,1865-1957)便是這樣令人妒羨的幸運兒!他與妻子艾諾(Aino J?rnefelt,1871-1969)結縭65年,兒孫滿堂,91歲在妻子的陪伴下安詳辭世,擁有圓滿一生。今天,我們就一起沉醉愛的酸甜,感受這份難得的冰雪情緣。
1890年秋天,赫爾辛基火車站的月臺上來來去去分離聚首的人們,有人擁抱、有人揮手,一如往常忙碌喧鬧。這時,一位五官深邃、優雅美麗的女孩輕盈穿越人群,從容蹬上列車,準備結束開心的赫爾辛基之旅。正當她抬頭尋找座位的當下,眼前的景象嚇了她一大跳!色彩繽紛、香氣四溢的花朵布滿整節車廂,幾天前才求婚的男朋友英俊挺拔現身花海,再次對她許下一生一世的承諾。從3年前的相識、互有好感,到今夏戀情的迅速升溫,其間的曲曲折折只為等待這一刻深情相擁,炙熱的兩顆心能強烈感受彼此的脈動。
這浪漫滿屋的不是電視劇,而是芬蘭作曲家西貝柳斯與妻子艾諾的青春回憶。
西貝柳斯在赫爾辛基讀音樂院的時期,結識了和自己一樣放棄法律、專注習樂的學弟阿瑪斯(Armas J?rnefelt,1869-1958),由于兩人類似的心路轉折,很快就意氣相投,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阿瑪斯系出名門,是芬蘭赫赫有名的大將軍亞納菲特(General Alexander J?rnefelt,1833-1896)的兒子。亞納菲特將軍曾參與俄土戰爭(The Russo-Turkish War,1877-1878),也曾統領芬蘭的米凱利(Mikkeli)、庫奧皮奧(Kuopio)等地域,1888年后管理波的尼亞灣(Pohjanlahti)沿岸,在瓦薩(Vaasa)與托特松德(Tottesund)坐擁別墅房產。不過,亞納菲特家族最為人稱道的并不是顯赫的背景,而是推動芬蘭文化的不遺余力。在芬蘭連續被瑞典、俄羅斯殖民的過程里,他們運用資源及影響力確保芬蘭語言的留存和傳遞。

因為個性相合,阿瑪斯邀請西貝柳斯至家中作客。對一位海門林納(H?meenlinna)鄉野林間長大的青年而言,將軍家的堂皇體面他難以想見,動身前內心惶惶惴惴忐忑不安。果然,亞納菲特將軍本人肅穆莊嚴,氣勢凌駕眾人之上,阿瑪斯的兄弟們也各個是菁英,在寫作、翻譯、繪畫、教育等領域各有所長,使西貝柳斯心生敬畏。幸好,富而好禮之家從不讓人自慚形穢,他們溫厚的待客態度化解了西貝柳斯的緊張,讓他輕松自然的開懷說笑,還為主人彈琴獻曲。利落的鋼琴聲將客廳的氣氛炒得熱鬧無比,引起阿瑪斯的小妹艾諾的好奇,于是原本自顧自躲在閨房的她翩然現身,害西貝柳斯緊張錯音,殊不知這四目交會的瞥然,已經注定今生相守的情意。
然而,與艾諾的曖昧并沒有使西貝柳斯立刻展開追求。一方面,艾諾是將軍之女,一般平民膽敢高攀?另一方面,當時的西貝柳斯風流倜儻、才氣縱橫,是音樂學院的大紅人,走到哪里都受年輕女孩們歡迎,艾諾絕非心中唯一;再一方面,他全心投入音樂的學習,雙修作曲和小提琴,并且打算畢業后前往西歐深造,未來的規劃使他忙碌,也令他無心認定一段感情。正因如此,西貝柳斯從認識艾諾,到拿下芬蘭國家獎學金赴柏林留學的這段時間與她若即若離,以普通朋友的方式相待,也毫無特別聯系。這樣的隨興讓艾諾很不是滋味,她本身也是追求者眾的才女,感情世界自由來去,怎可任憑西貝柳斯左右大局?所以,當西貝柳斯1890年夏天從柏林回芬蘭度暑假,再次造訪位于瓦薩的亞納菲特宅邸時,艾諾鼓起勇氣向他表白,吐訴自己隱藏的真心。
這突如其來的告白西貝柳斯受寵若驚,加上海外求學的過程不如預期順利,艾諾的勇敢反而讓他正視自己的的軟弱,敞開胸懷接受這位開朗女子的篤定。下決心后,西貝柳斯在9月29日赫爾辛基的一場音樂會結束,準備再赴維也納念書前向艾諾求婚,離別時又包下整節火車車廂綴飾花海,上演濃情密意聚散依依,這不只是音樂史的浪漫極致,更令世間男子望塵莫及。
不過,想娶艾諾可沒那么容易!特別是西貝柳斯留學生涯的第二年從柏林轉學維也納后依舊表現平平,還因大量社交暢飲把錢花個精光,最后靠典當衣物勉強換取船票回家。這樣窩囊的歸鄉別說臉上無光,亞納菲特將軍想當然爾絕不會把女兒下嫁。為了讓將軍點頭,也為了證明自己有養家的能力,西貝柳斯收起玩心認真打拼,他四處兼課,教鋼琴教小提琴,希望重整頹圮形象。此外,對已經著手的,根據芬蘭史詩《卡萊瓦拉》(The Kalevala)創作之《庫萊爾沃交響曲》(Kullervo,Op.7)的譜寫進度他積極掌控,冀盼作品的成功達到將軍的期許。
其實,西貝柳斯選《卡萊瓦拉》為題相當聰明(庫萊爾沃即是《卡萊瓦拉》中的悲劇人物),一來它正中長年提倡芬蘭文化的將軍下懷,二來將軍千金「艾諾」的名字就是取自《卡萊瓦拉》里的剛烈女角,因而《庫萊爾沃交響曲》眾所矚目,也是西貝柳斯為愛情承諾的奮力一搏。
很幸運的,《庫萊爾沃交響曲》1892年4月28日首演后獲得火山爆發式的掌聲,無論是歌唱家、樂團團員,或者觀眾都一面倒的贊美西貝柳斯年輕有為。這個結果除歸功作曲家的實力外,與芬蘭人熱切追求國家文化的認同密不可分。西貝柳斯搭上民族主義的潮流,以芬蘭元素入樂的做法襯托他鮮明的創作性格,亦是他娶得美嬌娘的密技。
西貝柳斯和艾諾在《庫萊爾沃交響曲》的風光下完成終生大事,也陸續生下可愛的女兒們。如同所有世間夫妻,月月年年的柴米油鹽難免口角摩擦,再夢幻的愛侶仍敵不過平常日常,艾諾與西貝柳斯爭執的理由多緊扣用錢習慣和飲酒問題,賺得多花得快的西貝柳斯戒不了痛快豪飲,往往左手進帳右手就喝光,讓艾諾對生活缺乏安全感,更擔憂丈夫的健康。這也是為何當公元1903年7月西貝柳斯繼承大舅舅阿克薩爾(Axel Borg,1845-1903)部分遺產時,艾諾堅持不留現金,要在耶爾文佩(J?rvenp??)購地蓋屋的原因。
事實上,當年西貝柳斯大舅舅留贈的遺產數字和艾諾看上的地產價格相去甚遠,但經常酩酊大醉的作曲家終歸是愛妻一族,太太的愿望,除戒酒外,他都盡力滿足。因此,在不確定能否按月還款的情形下西貝柳斯硬著頭皮買了土地,還聘請芬蘭著名的建筑師松克(Lars Sonck,1870-1956)制圖蓋屋,費用之龐大使他入不敷出。這一年,西貝柳斯手邊最重要的作品是《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Violin Concerto in D Minor Op.47),對放棄成為小提琴演奏家轉攻作曲領域的西貝柳斯而言,這首協奏曲本來是音樂夢境的理想國,可是買了土地后,立刻變成支撐現實的支票簿。急需裝潢費的西貝柳斯等不及協奏曲的原題獻者-德國小提琴家博梅斯特(Willy Burmester,1869-1933)抵達芬蘭,就匆匆調度小提琴教師諾瓦切克(Victor Nová?ek,1873-1914)倉促上陣,雖然急就章換取了現金,首演卻沒有獲得好評,還傷害了與博梅斯特之間的感情。
盡管為籌款一波三折,以愛妻命名的新屋「艾諾拉」(Ainola)竣工后的確賜予一家8口安定的歸屬。就算西貝柳斯在外地工作,艾諾和女兒們也無需為了移徙而奔波,這幢位于圖蘇拉(Tuusulanj?rvi)湖畔的房舍是穩定家庭的核心,更是他們生命財產的守護,宛若母親的心房,永遠為孩子看顧。
在西貝柳斯與艾諾近世紀的人生中,唯有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WWI,1914-1918)因蘇聯紅軍對耶爾文佩的管轄不得不暫時搬家。戰后威脅解除,回歸艾諾拉的夫妻再也不曾離開這片森林圍繞的世外桃源。西貝柳斯由于創作上的高成就,在此安享芬蘭政府的月俸直至天年;艾諾則種菜養花,扮演丈夫的后盾、孩子的支柱,盡心走完上天交付的道路。公元1957和1969年,西貝柳斯與艾諾分別以91及97歲高齡遺世,他們的女兒將牽手偕老的父母合葬在房子側邊的北歐冷杉下,安詳長眠。
1972年,艾諾拉正式收歸芬蘭政府,以古跡規格修繕保護,亦以博物館之名供世人駐足瞻仰。
愛的承諾,一世一生。這段浪漫的冰雪情緣,或許還要相約無數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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